Friday 15 August 2014

佛洛依德與自然主義

(原發表於 2014 年 7 月 19 日,本人 facebook)




讀 Burke 的美學,竟然令我理順了一些之前關於 Freud 的想法。我一直都覺得 Freud 的潛意識理論是和自然主義(naturalism) 有衝突的,或至少就 Freud 自己的表述形式而言,他未能調和這個衝突。但至於為何我會有這種感覺,我一直都未能很掌握到,直到讀到 Burke 對主流悲劇理論的反駁。當時流行對為什麼我們喜歡看悲劇的一個解釋是,我們的滿足感來自我們因意識到該場悲劇純粹虛構,以及意識到我們作為觀眾實際上並不受劇中的苦難所擾,
而產生出的一種安慰。對於這套理論, Burke 給了一個很自然主義式的批評︰

I am afraid it is a practice much too common in inquiries of this nature, to attribute the cause of feelings which merely arise from the mechanical structure of our bodies, or from the natural frame and constitution of our minds, to certain conclusions of the reasoning faculty on the objects presented to us; for I should imagine, that the influence of reason in producing our passions is nothing near so extensive as it is commonly believed.

Burke 的批判,在自然主義的取角上,適用於不少美學理論和精神分析理論上。其關鍵字是 "mechanical" 。在這裡我或許可以嘗試做一個區分︰原因(cause)和理由(reason)。

例如說, Brett Kahr ,一個著名的精神分析學派臨床心理學家,曾經描述過一個案例,案中男主角雖然是異性戀者,但他卻需要依賴一個奇怪的性幻想來得到高潮︰他幻想在其他男人身上撤尿,藉羞辱他們來獲得性快感。 Kahr 的解釋是,這位主角童年時在廁格小便被其他男孩取笑,在心理創傷下,他潛意識創造了這樣的一個具報復色彩的幻想來發洩不滿。這種解釋,就是給出理由,而不是給出原因。在自然主義者眼中,這種分析犯了範疇錯置的謬誤。自然主義者當然不會認為理由在任何情景下都不能作為解釋,比如說針對「小明為什麼坐火車」這問題,「小明想去廣州」就是個好的解釋。但是,像是在潛意識、直接的情感反應之類的領域,我們不能假定在我們意識外還有一個深思熟慮的主體,它考慮到我們離悲劇中的苦難很遠,於是命令我們的身體產生滿足感;或者考慮到我們要在精神上報復那些嘲弄過我們的人,而命令我們的身體對報復幻想產生性快感。也就是說,身體為何會產生一些我們意識無法控制的感覺和情感,必須用和身體同一範疇的概念來解釋。自然主義者認為我們的身體是機械性的,所以就應該用機械性的原因去解釋。

Freud 的理論和行文風格,就常常讓人感覺有這樣的一個邏輯︰在我們意識之上還有一個潛意識主體,它意識到我們需要發洩受壓抑的慾望,所以它就指使我們利用夢境、口誤、性癖好等手段去排解慾望,即便是我們的意識完全沒有這種意圖(亦沒有任何意圖)。這令人懷疑 Freud 是否為潛意識安上了人格,或至少某種意向性(intentionality),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 Freud 精神分析要和自然主義調和就非常困難(雖然不是邏輯上不可能)。

這個討論跟生物哲學中目的論解釋(teleological explanation)和機械性解釋(mechanical explanation)或許也有點類似。目的論解釋是指例如「動物擁有心臟是因為要為全身血液進行輸送和循環」,這種解釋的風格就像生物有一個設計者,他根據各種目的設計出生物的各個部份一樣,所以有很多自然主義者(是不是全部我就不清楚了)會認為一切目的論解釋應該要能夠(透過演化論)化約為機械性解釋,才能算得上是完善的科學解釋。但生物哲學我讀得很少很少,所以還是就此擱筆,點到即止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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