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1 January 2015

新一年,踢走 smart-ass 建築


新年流流,朋友 send 來一篇批評當代建築的好文章(New year's resolutions for architects in 2015),文中記載的其中一件事,就是最近 Zaha Hadid 設計的東京奧運體育場,遭到日本建築師聯合反對,32,000 人聯署要求撤消她的設計,她卻回應說這些當地人只是妒忌她贏出了比賽,指責他們偽善。這件事實在太有象徵意義,我在此也想跟大家分享看法,希望在 2015 年城市人可以重新獲得他們應有的 public space 。

除了些少 David Harvey ,我沒讀過多少建築理論和城市規劃,或許不應在這個題目上發言太多,不過有時有些說話就是要外行人才能講。早兩個禮拜前我才去了金澤 21 世紀美術館,參觀了兩個展覽,一個講日本自戰後到當代的建築發展,另一個講 3.11 大海嘯以來的最新發展。兩個展覽都不約而同地指向同一個思想︰反思現代主義,重拾建築與環境和居民的聯繫。 3.11 大海嘯的發生,迫使了很多日本建築師思考自身專業的意義︰在這種時刻,建築能為社會貢獻什麼?於是有建築師為災區設計了很多簡易搭建的臨時居所,更考慮了如何在空間的設計上同時保障災民的私隱,又鼓勵守望相助的小社區生活。 3.11 之後,更多的日本建築師開始放下自己的身段,走入社區跟居民學習,聆聽他們的聲音,了解他們的困難。更有建築師跟居民組織會議,跟幾十個居民一同討論,建築師在每次會議後會根據居民的意見更改設計,然後再把設計圖呈上會議繼續討論,這樣來來回回,要舉行十幾次,甚至幾十次會議才能最終拍板。私有化的信徒大概又要嚷著說什麼效率不彰,但這樣的民主參與過程本身不也是目的嗎?城市空間的發展是以數十年,甚至以過百年的影響為尺度,難道不值得我們慢慢來嗎? 3.11 之後的日本人,已經懂得反省高速發展的迷思︰發展利及了什麼人?又奪取了什麼人的城市景觀和公共空間?一場大災難讓人看到真正重要的,不是一下就會被摧毀的石屎玻璃,而是人與人的關係。在這個思潮底下,怪不得日本建築師會群起反對 Zaha Hadid 那種不顧社區脈絡的空降怪物。而她只是贏了比賽就傲慢地鄙視當地人的反對聲音,也正好突顯了當代建築界的體制性問題︰這是一個以大型資本和極度個人主義的設計比賽為中心的世界,居民的利益,民主的精神通通都不在主流建築師的意識之中。

有說藝術不能搞民主,聽一大堆外行人的意見,還哪有可能創新?其實我本人也是熱愛著現代主義的,我不在品味原則上反對奇型怪狀的玻璃樓,但現代主義的最核心精神是對藝術媒介自身的反省,對藝術家角色身份的反思︰藝術是為了什麼?在客觀的層面上,藝術家服務了誰的利益?是大資本家的利益,還是大眾的利益?當我代替發展商把越來越多的公共空間收編為嚴密監管的「私有-公共空間」(private-public space)時,我認為我是在藝術上創新,但客觀的層面上我是誰的僕人?當我將大樓分開兩個入口,有錢人用豪華的前門,工人則要用寒酸的後門時,我這個設計者的腦袋是在想什麼?(這些問題上述的文章都有提及)

相對於傳統認為知識份子外在於社會,並能高高在上的引領社會發展的想像,左翼思想家 Antonio Gramsci 提出了「有機知識份子」(organic intellectual)的概念,他首先指出傳統的知識份子以專業為名,往往卻是以教育機構和媒體為手段去代替統治階級操控群眾;而「有機知識份子」則是他提倡的新身份,他指出大眾並非缺乏對其生活經驗的掌握,而只是未必具有把這些經驗充分表達出來的能力,有機知識份子的責任就是游走於普羅大眾之間,跟他們學習,並協助他們清晰表達出自己的經驗。到頭來,誰會比居民自己更清楚日常生活中的需要和不便呢?與其空降,想當然爾地認為自己比居民更了解他們需要什麼,倒不如好好跟他們學習,然後協助他們構想出點子,設計出一個真正屬於他們的空間。

或許現代主義的那種讓個性和想像力奔馳的機會很難叫人割捨,但現代主義決不只是形式創新而已,形式的創新只是對形式的反思的一個表現,真正重要的不是形式,而是批判意識,把自己放在更大的脈絡之中思考。建築不是單純放在白箱子(white cube)的東西,影響的是整個城市,而整個建築界的運作,又要比任何藝術媒介都要受資本操控。當你以為自己是個反叛的藝術家時,你其實也只是在替資本家賺錢而已,個人主義是一種幻覺。真正的反抗,是爭取開放大眾的參與,協助市民重奪規劃城市的權力,反對一少撮人為了一少撮人的利益而把我們的家當成 Sim City 。這才是真正的反叛,真正的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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